安息香

九十年代，只身去南方

她的遗照，一直微笑

左腮的酒窝，是我游历之地

沉入那个湖，打捞日月

为此，我粉刷四壁

白墙上涂字，指尖磨出了痂

字迹寡淡，一层层蜕皮

后来去另一个海边

月亮虚脱为耐看的松饼

照亮我长廊般的沉默

已忘记什么是重逢

旧日如石，裹一团幽香

月光的刷子，扫过屋顶

我这样设想：你从深夜降临

年3月25日

香附子

感谢神，我一生如此简单

像河流穿上裙子，随后还给两岸

研磨自己，成为粉末

就那么简单

含着的那粒沙，不会成为金子

坚硬的滋味，足以刻骨，足以铭心

爱上西风和它撕裂的碎片

爱上绝望的绿和它的自言自语

其实我不情愿你知道我是谁

站着或躺下，都不是对你倾诉的形态

我随风自舞，义无返顾

我用一生去看你，头顶简单的花环

年4月18日

棘菀

为生芽的果苗浇水

水边寒冷，丁香花虚弱，香味比去年清淡

开裂的圆石旁，日光转过矮墙与树丛

我踮起脚，拉长身影

遮挡你的乳香。我太小

还没爬过石缝，星斗便升过了山谷

让自己睡去，头枕薄凉

在梦里，还原天地的宽广

一树花影，一条绕过我映照你的河流

一座月拱桥，停泊在弯曲桥栏的过往，相拥

并抖动的肩膀，欲言又止的吻别

年4月25日

别仙踪

山里光阴泛滥，适合

朝思暮想。树下流水，没有

男人，没有女人，只有

我的目光，越过矮枝，垂挂鸟鸣

它们因缘际会，子孙满堂

我的思念，保持中性，不酸不咸

正好适合你，沐浴更衣。适合

你的旧地，成熟果实。适合烟霞

不急不缓上升，适合我打开

宝盒，看里面，青梅逐渐变黄

想必已经由涩转甜

亲爱，世间

鬼物邪疟已多，你要裹草鞋

穿布衣，躲过美景和瘴气，骑竹马

回到这里，摘取青梅，别在腰间，找到我

年5月4日

蓼

爱足够强大

渺小便足够强大

你看，我立身冰凉的湿地

不觉得冷。咬紧下唇，霜雪望而却步

因为你，我昂首活着

超越了草的概念

你的爱，由流星牵引

用甜的睡姿，花朵般，开在我枕边

我用我的渺小爱你

像蚂蚁爱广袤的土地

这份爱，任狂风吹着

掀翻这片沼泽

年5月7日

古镜

千百年来，我习惯独处

你无法揽我入怀。我的不坏之身

只存金水之音，它不思不念，不记不挂，不爱不恋

你不可在我沉睡后，去湖边

那里一圈圈，站立顾影自怜

你的倒影娇小，禁不住风吹雨淋

贴近湖水的荷莲

也拒绝看到自己的脸，所谓

天颜永驻，是我自编自导的神话

我擦亮自己，只想证明

我的存在，在药方中

只能是一味中药，无论如何

调制，仍无法治愈，时光的苍老

年5月11日

苏子

偶尔，我会想一想，自己的模样

一身素衣是我的全部

白昼从其中来，黑夜从其中来

有无、始终，爱情，从其中来

黎明醒来的枝叶，默默填充时光的空隙

下雨的黄昏，收拾飞鸟离开的痕迹

我说我将生儿育女

我说过守住你，完成草木一生

把爱和力量，交给种子

把重逢，交给风。我说过

年5月16日

素馨

爱这个东西，并不适合隐喻

就像一朵花，只需自然打开。可所有

绽开的花都凋萎了，这是不是

隐喻了生命，只是个过程？

我不想对你说悲伤，你看

雨落在两山之间。虽然不是唯一

却是我必然经历的山路被打湿了

我还没来得及穿上刚刚从春天借来的

新衣裳，没来得及面对溪水笑一次

便被风雨挟持——这是不是隐喻

过程的无奈？无论怎样，我还是用

零零散散的花瓣，装饰了这片山谷

只要你途经此地，便能感受我存在

这是否还是一个隐喻？也许我想成为

振翅的蝴蝶，不用在意风从何处来

雨会下多大，我总能自由自在，飞去来兮

难道这是在隐喻某个姗姗来迟的春天

将要下场，穿透生命的花瓣雨？

年5月17日

雹

我是异类

集各种邪恶于一身

扣动扳机，我是出发的子弹

我用冰冷的火

摧毁地平线和风景线

玫瑰躲不开我

我折磨它，给它痛

我接受众多不幸

也制造了众多

这个世界太喧嚣了

我只有独往独来

在错误百出的乐谱

我是鼓点，单一的鼓点

我从不和月亮相见

也不渴求光明

我遇到的一切都是敌人

我是敌人的仇人

我的冷酷光彩夺目

晶莹剔透，但没有爱

如果我想改变世界

便改变世界

可是，我多想温柔一次

在赶往你病中的路上

年5月19日

黄芪

说不出话的那些年

你陪我沉默

我潜心于医书

变成不语的药材

把自己从草中抹去

在木，藤，蔓里，也没留痕迹

你用安静回答我的缄默

握住我的手，返回本草纲目

你抱走那本名著

大地启动了季节的刀片

我幽身一堆黑色字体

它们详细介绍了我

我并不认得自己

只是忘情于从前那枚明月

你的手在月下挥舞

风掀开我的一页时我看到

年5月22日

重楼

替你涂好口红我带你去密林

因为生存在密林的鸣禽都有漂亮的嘴唇

南方和北方，我习惯这里

金鸡、马鸡，虹雉、长尾雉语音不通

长嘴鹦鹉和短嘴鹦鹉翻译不了方言

毛脚燕看上去不习惯雨燕的习性

绣眼鸟要求喜鹊按照它的方式生活

喜鹊以悲怆之心恳请啄木鸟重写婚恋手册

我喜欢云雀和百灵

也不讨厌画眉和黄鹂争夺一枝翠柳

其实我最钟爱伯劳

众生嘈杂的合唱我只懂伯劳的语言

黑卷尾经常约我一起偷听

比如亲吻鼻子、额头和眼睛表示爱抚

而一旦对方默许亲吻耳朵和嘴唇

则暗示了性

我尝试抱住你不是为了别的

此时天光暗淡，我忘记带来那支口红

年5月23日

定风草

我简单如梦

一声鸟鸣击穿过我

晨起的浓露

看到我如看到薄如蝉翼的日落

上帝赐我原地不动

我便固步自封，毕生修行

流入我体内的

再流向风，像预设的一样

即便一面湖泊

一张脸，一次爱你

还有奇迹

时间的长河，所有失落

是的，我无力挽留风

这万物破碎的羽翼

如爱之絮语

一去不返又长流不息

年5月26日

金盏花

我前面不止一条路通往黎明

和黄昏，因此我让自己站在不属于

任何已知的方向上，偶尔爱自己

和阴影时而深时而浅，时而明确时而飘忽

的悲伤，用一朵花绽开的快乐

停泊在我唯一，仰望神明的窗口

喊出早已陌生的名字，与暮色融合

这时候我爱上自己和你的存在，当冰冷

从我的体内上升，我爱上苍白的早晨

卷曲于一滴露水的透明，我手捧

难以点燃的灯火爱你，这世界最终没有

燃烧过的灯盏，只能打开潮湿的花瓣

我绽放湿漉漉的蓓蕾和灵魂爱你

直至确认，我已经，返回了自己

年6月13日

琥珀

我把自己献给爱情

因为一千年不变需要互证

费尽心思，只想让自己

再透明一些，再完美一些

深埋的时间越久

越需要一个善于等待的人的耐心

我安静于古老的风雨后面

任时光在我身体雕刻万水千山

我的心你只要抬头就能看见

它像月亮一样，围绕永恒旋转

如果你愿意低头吻我

所有的湖水将感觉温暖

我的存在

只想要爱情在人世间多停留一会儿

年7月4日

昨叶何草

昨天已过去很久

我只比别人稍长点记住了它

那些写在我脸上的月色

倾泻进你的湖，占据一个夏季

当再也无法向你表白什么

我坐在叫忘我的天堂

我的心是不羁的山峦

但是现在，它让风平静地吹过

是的，守夜的耳朵

因万籁和草长彻夜难眠

该怎样向你描述关于我

突然想起你世界便捂着脸哭了

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给你

蜻蜓在夜阑的苇尖一动不动

年7月12日

莲

污泥不是因你存在

它凝固在哲学的范畴内

它拥有的意义很短

却给予我，够长的喜悦

你，是渗透我风景的困境

我是走不出你藩篱的囚徒

那天，我们没有迷恋雨和诗句

那天只是个，晴朗又简洁的白天

那天注定我离世界很远却离你很近

我别无选择地，成为唯一

一个传说被你占有

它悄悄走近你，如形而上的凝露

我与污泥共存，不曾后悔

我高于一切泥土，也高于所有流水

年7月14日

薇衔

推开窗，山披挂色彩进来

蟋蟀忘情于絮叨，蚂蚁扛着光阴的湖

口哨在南边踩痛了柳叶

六月的墙根下，有低腰的婆婆纳

雨燕眯起凤眼，掠过丁香矮枝

蜻蜓按动头部的快门，它带来七月

水因为风蹙紧眉头，路沉思着

蜿蜒的草地，三两朵石竹花

木星座盛情邀约飞舞的傍晚

石榴树挂满糖果，从未有过的安静

世界喜欢了倒映在湖水的模样

它穿戴整齐，让山脉起伏并柔软

谱好的曲子眠在枕下

由月光翻看

年7月20日

衣鱼

你早知道，我爱学习

尤其喜欢读书，我是黑暗中

不可救药的书虫，我把古今中外

那些拆开便一无用处的文字，吞进

细长的胃部，重新组合，发明了

新颖有效的恋爱方法，在古旧的屋内

这些方法迷恋潮湿，三十二度会

丧失粘合力。你躺着，略微有点气喘

也许激动或摄入过多糖分，如地砖缝隙的

葡萄球菌。我走出浴室，打开冰箱

为你降温，用一幅早前我消化过的山水画

遮盖你身上，那画里月亮原先只有一个

现在是两个，在水草地上方升起

我俯身，在你旁边，像条无声的溪水

我嗅到淀粉味，还有薰衣草香，海藻的气息

躲在墙角。我抱起你，溶入夜色

在一颗星星下亲吻，泥土因为低血糖而颤抖

咬住你的鼻子，一个夏天的蓝，从海边后退

你的眼睛，飞出海鸥，它用鸣唱，收藏散文诗集

年7月25日

水晶

只有你知道

我倾诉的方式多么特别

挽住一条河流

我用日月星辰不歇的闪烁

诉说两岸四季中

不知疲倦奔波的风景

古老的河床，年轻的泥土

一年一年，拔节的榉树

眼噙天地万物无边的情愫

我用知冷知暖的玲珑心

向抽象的人生之殇

点点滴滴具体的风雨倾诉

向站立枝头欲说还休的归雁

手掌按住我额头的时光，倾诉

我向安静在午后的道路倾诉

向一步一步走向记忆的折痕倾诉

我向你倾诉，只有你听见

爱，那无法以语言呈现的全部……

年8月8日

玉

齑粉是我存在的另一形制

众生让我在他们面前平等

消耗毕生心事

我获得风雨，雷电，一小片安闲

你轻轻地来了

在我试图治愈遗憾的缺口时

降生后

我与天地一体

我的特别之处存在于

你细长白皙的脖颈之间

或由于你的呼吸

唤醒了沉睡的爱意

当我睁开眼看见四季

我爱上川流不息，人世更替

我记下了你每次心跳

但我不能告诉你我为谁停止过呼吸

我在所有开始后开始

最后一个打开结束

我在属于光阴的路边等待

在你爱过的手腕上欢喜

我选择从最艰难的角度

用微弱的光泽寻找生命的宿地

我渴望在你的肩胛之上

有望断天涯的甜蜜

年8月15日

阿龙创作于高密龙河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