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标题下「望城人大」轻松订阅、

飞蓬

《诗经》里面的植物鲜艳明媚并不多，花朵多是细小清淡的，实在不起眼，比如参差不齐的荇菜，比如制衣的野葛，比如充饥的薇菜，比如河岸的杨柳。而等到《牡丹亭》、《红楼梦》的时候，艳丽的花朵从深深庭院里扑面而来了：黛玉葬花，桃花如雨落了一地；那白雪恺恺的围墙下，梅香暗香浮动；金灿灿的菊花，娇滴滴的海棠，各种香花兰草争奇斗艳，美人如玉风景如画。

蓬蓼荇蒲等野草们，只有在诗经的时代，才有可能成为主角。后世的亭台楼阁里，已种满了各种园林培植的花草供才子佳人观赏，而几千年前先民们的歌谣里，还只有荒山野岭、田间地头自生自灭、自由自在的野花野草。

诗经记录的时代，也许是我们能读到的历史长河里最原生态、最天真，也最有童趣的一段时期，就像懵懂的孩子还不知道区分贵贱好坏，只是对一切好奇，怀着浓厚的兴趣。朝廷的官员到山野村庄采集民风、记录歌谣，那也许是草木第一次被文字记录下来的时刻。

唱着歌谣的百姓们，鲜有人会识字写字。他们嘴里的草木鸟兽之名，只是父辈祖辈们相传下来的“声音”而已。乐官们把这些声音记录成文字，文字再历代流传至今。这其中有大大小小的变迁、篡改和遗漏，但一个个汉字仍然被我们用到今天，想来真是件神奇的事情。歌谣里的那些植物，因不同地方有迥异的方言，有的尚有争议。比如卷耳，有的认为是苍耳，也有的认为是球序卷耳或别的植物。正如家乡漫山遍野的大青，有的地方叫其大青叶，有的叫蛋亲婆婆（应为大青婆婆）。

对我来说，“蓬”在过去二十多年以来，都还只是一个文字符号。中学里读荀子那篇《劝学》，里面有句“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这两句话不知道考过了多少回，后来才知道是路边常见的野草：茎倒是笔直，细小的叶子，开着粉白或淡紫的小菊花，长相十分粗糙，像乡野蓬头垢面的妇人，生来便是砍柴挑水打谷的坯子。做粗活的坯子。花朵凋谢后——那么寡淡细小的花，就是开花时都不惹人注意，那么凋谢谁会在意呢，它们结出蒲公英一样的小白球果，嘟起嘴唇一吹，细微的种籽便轻飘飘的落到四周。卑贱的生命都这么轻，轻到没有分量。它们从石头缝里生出来，从贫薄的泥巴里长出来，铺天盖地的，风吹过，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这下我不得不注意它们了，原来是飞蓬。素不采花的我折了一把回来，养在褐色的陶瓶里，十分清新养眼。有山野气。一缕缕苦香盈满书房，让人心旷神怡。甜香好闻却让人发腻，比如桂花；清香让人神清气爽，比如莲花，在若有若无之间，雅得很。而这苦香呢，淡淡的，有苦味，像初恋，像初夏的清晨，让人怀旧，使人留恋，产生珍惜一切的感觉。

这就是“蓬”，所有关于“蓬”这个字的印象，顿时都鲜活了起来。于是一切都有了最生动的解释：它们挺直向上生长的茎杆，不就是不扶自直么？花谢后它们散乱在花托上的绒毛小伞，不就是乱“蓬蓬”，“蓬”松，“蓬”头垢面么？穷人家把这遍布田间地头、不用花钱的茎杆拿来搭成草房子，当然就是“蓬”荜了。遥远的海岛，云雾缭绕，只有满眼的蓬草，神秘莫测，那便是“蓬”莱了，该是仙人所居地吧。在中国文学里,“飞蓬”一词有“四处飘零、身不由己”的象征意义，蕴含着无奈、哀愁与悲叹。《诗经》云，“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将妻子与丈夫远别，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描画得栩栩如生，真是相思刻骨；《吊古战场文》有“蓬断草枯，凛若霜晨”，营造了战后沙场的悲凉气氛；李白在送别杜甫时慨叹，“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此后果真各自沉浮命运，无缘再会。当年诗仙诗圣唱和频繁、交游密切，但其诗酒文章也敌不过十二年后的安史之乱。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战争洪流中，他们，与万万千千的其他人，只能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而真的能在那场死亡数千万人口的战争中尽了杯中酒的别离，恐怕也寥寥。

昨天是母亲节，朋友圈里都在刷屏感恩母亲。我和弟弟打电话给母亲，特意扯开喉咙说话，因母亲近年来听力下降得厉害。电话那头，母亲一再大声问，你们说什么？重复了近八九遍，她才勉强听懂了。放下电话，心里悲凉起来，当年风风火火、能干利索的母亲到哪儿去了？小时觉得，什么重活也难不倒母亲，什么重担也压不垮母亲，她在这个家能顶天立地。前些日子，母亲还感叹，挑一担水到家也要歇气，原来一口气能挑一大缸水。她生下的四个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孙子外孙人丁兴旺，却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陪伴她，偶尔回家也只是吃餐饭，丢些钱物就匆匆走了。我们从什么时候就远离了母亲？从毕业后参加工作起，还是从结婚生孩子起？也许就在那时，就“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吧。我们，成了孤蓬，远离母亲庇护的孤蓬，独自打拼奋斗，抚育儿女。不，应该说是母亲成了孤蓬，一棵远离儿女的蓬，孤伶伶地守在荒野，独自花开花谢，春荣冬寂……

想到这里，我马上去中老年服装专卖店挑选了衣服和营养品，带上孩子驱车前往娘家。一路上，蓬草欣欣向荣，粉紫的小花在微风点头微笑。

想到每天所写所用的一个字，最初的来源其实是先民们赋予眼前这一株野花的名字，这让我觉得自己和古人，和逝者如斯的时间，变得亲近了起来。

望城人大微传媒

审核：徐志辉

责编：蔡英

作者：蔡英

长按二维

赞赏

长按







































北京中科医院怎么样
治好白癜风费用